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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那张照片好像坐实了之前cp粉的猜测：他俩是因为出柜避嫌才拆伙的。
照片里的拥抱深情而竭尽全力，仿佛全世界他们只拥有彼此，门隙里透出的一竖朦胧光线恰到好处，照亮了周九良紧抿的嘴唇，正滚落的泪水，和通红的眼眶，和扶在他肩头的，孟鹤堂攥紧突出的骨节。
构图完满动人，那束光赋予这画面极为夸张的张力，宛如摩西劈开红海。
似乎你那一门之外有千军万马，他们彼此亲吻告别将与世界为敌，无论日后，至少此刻他们拥抱，并且相爱，仿佛至死方休。
她们说真相是真。
头一个提出这想法的微博被人翻出来轮了好几万条，圈里圈外都在为他们的美好感情落泪，说着“预言家太太”将她的每条微博与产出都翻了一个遍，预言家也没想到玻璃渣里找出来的糖居然就成了真。
能提出这个设想，其实也并不是一个沉默的人，预言家当即打蛇随棍上，加急产出，鞭辟入里地畅想了这个拥抱的前因后果，文笔不错，写得荡气回肠感人落泪。
随后又因为这篇文大大地出圈了一把。
在少数即意味政治正确的当下，他们迅速被人供上了真挚爱情的高坛。
是多么合适的人选。
在并不了解某些圈子的人眼中，同性之间的爱情往往意味着不为世俗理解，由此引申而出的是纯粹高尚的情感，因为不被任何人祝福，所以他们相爱的最开始，即意味着最后的已终结。
隔着朦胧梦幻的滤镜光圈，其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剧性，是最迷人之处。
而堂良之间的某些东西，在阴差阳错之间，完美契合了这个点。
孟鹤堂二十一岁遇见十七岁的周航，于他亦父亦兄，父兄二字，读来严肃，若是沾上某些旖旎情感，则骤然变形成一种秘而不宣的退让与宠溺。
他们一起度过了十年，十是个好数字，从零到圆满，从少年到青年，从跳脱到沉静，从彷徨到正途，十年之前，十年之后，我们仍旧在一起。
他们也是少数人，日新月异的浮躁当下，仍以传统艺术谋生，不可避免地会沾上一些十分明亮美好的词，譬如梦想、坚守、陪伴。
足够坚韧、努力，有相互陪伴的日夜，有拨开云雾见日的成功，符合人对于这类完美爱情的所有想象。
在此之上，她们看见这个拥抱，夹杂着复杂又深刻的隐忍情感，无法言说的温柔，和孤苦。
她们想象真相是真。
不听他们解释其实真相是假。
孟鹤堂与周九良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拥护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流量，采访与骂声。
采访紧随热点，永远围绕着这个暧昧的拥抱与他们的关系，有多少人力捧他们公开，就有多少人辱骂他们为了火卖腐。
他的微博评论下动辄几万条评论，多少不堪入目，多少又自欺欺人。
孟鹤堂不想去看，早年里他与喷子黑子吵得至死方休，但年岁渐长，也逐渐明白在诸人的狂欢之中，当事人的说辞最微不足道。
但舆论并不随他的沉默而淡化，捧的太高了，将他的人品与艺术捧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位置，近趋于神化，她们借由这样一个宽和的拥抱与往年的采访内容，拼凑出一个独属于互联网的孟鹤堂。
他不需要吃喝拉撒，不存在喜怒哀乐，他永远身穿大褂立于三尺高台之上，妙语连珠，鹤姿仙容，长身立。
但很少有人意识到，这样的人设其实与孟鹤堂无关。
在这件事发酵的一段时间里，孟鹤堂依旧演出，台下的观众自以为窥得真相而越发明目张胆，对着孟鹤堂要求也罢，他总能圆好场，但时常在小搭档出现些细小过失的时候发出嘘声，意图十分明显，他与周九良比实在拙劣，趁早下台，换回原配凑得佳偶一双。
不用想周九良那，也是一样的情况。
那日之后他们再没有联络过，是囿于什么，彼此心知肚明，但要说解决措施，两人俱是大脑一片空白，只好暂时搁置，专心事业。
孟鹤堂精神压力大，小搭档的同样不小，孟鹤堂日渐沉默寡言的同时，还得谨记前车之鉴，时时看顾小搭档的情绪，让他别和九良似的，把情绪越滚越大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后来的孟鹤堂想起自己所走过的路，觉得初始的迷茫已随着远久时间渐渐淡化，回想起为大堂经理的日子，更深刻的却是那些与同门师兄弟一起玩乐的美好时光。
能称上痛苦的，大约也就是这段时间了。
孟鹤堂头一次知道什么叫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人随着年纪渐长，朋友圈也日渐封闭，日常与周九良呆的时间最长，理所当然什么事情也最先与他商量，在与他拆伙之后，孟鹤堂许多次碰见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或是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包袱，下意识地就总想给周九良分享分享，探讨探讨有没有改成品的可能。
可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手指划过微信，看见他俩的最后聊天时间，沉默片刻，那些稀薄笑意在脸上水一样化去，他无所事事地打开朋友圈刷新，又关掉，打开备忘录草率记下包袱。
写着写着觉得好像也没这么好笑，再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说来好笑，孟鹤堂年少时呼朋引伴未尝感觉到任何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强说愁，却在三十多岁的时候，体味到了窒息一样的孤独。
很矫情的一个词。
他没感觉黄昏醒来的空荡房间很孤独，没感觉午后阳台飘扬的寂静灰尘很孤独，他从没觉得一个人吃饭看电影看病很孤独。
那是生活的重压，不是孤独。
但现在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同商家叫唤的喇叭十分吵闹，迎面而来的男女面带微笑各自说笑，网络上关于他的议论沸反盈天。
他置身在混乱的彻底的喧嚣中，找不到一个人能和自己讨论包袱。
孟鹤堂觉得自己并不难过，挨骂太多了好像也就这么习惯了。
他只是觉得……真孤独啊。
他是真的很孤独，也是真的很想念周九良。
可是不能。
虽然辩解许多次也明明白白地在采访里说过：“反正是不喜欢男人的。”
，但越是解释就越像是坐实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事实，他人聊起之间也不说破，只恍然大悟的捂紧嘴巴，只泄露出星许吃吃笑声，像是彼此之间知晓了一个荒诞的大秘密。
别说竞争对手恶意的推波助澜，更是直接将事态推动到了不可控的层次。
所以，别解释了，做吧。
用行动去澄清他俩真的没事，也真的想各自说好相声去对得起观众们的票钱。
这是温柔的孟鹤堂所能做出的最为直接，最为消极的抵抗。
曾经一度冷却下来的堂良tag，一跃升到了cp榜第一，像是一个无情的，咧着嘴的狰狞笑脸。
嘲笑他就算选择了相声，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放弃了自小陪伴的亲搭档亲哥哥，甚至不惜与他决裂。
只要一个拥抱，一张模糊的照片，哗，把周九良所有无谓的抵抗都打碎了。
涓滴不剩。
明明白白地指着他的鼻子，居高临下地告诉他，你错了，你该忍受我们的狂欢，你该继续在台上扮演我们想象中的自己，落到这种地步，都是你周九良咎由自取。
事态继续发酵，粉丝肆无忌惮，演出仍然场场爆满，涌进来的大批只为吃糖的观众毫不在乎相声圈子仅有的一星半点的小规矩。
有的是钱，票价多贵也买得起。
黄牛嗅到风声疯狂涨价，台底下观众的比例却越来越低，有的是买不起，有的被不理智的粉丝言论气到干脆屏蔽孟鹤堂周九良两个关键词，置身于事外把自己摘得远远的。
观众大多都是冲着好玩的相声来的，全中国相声演员这么多，不愁找不到一个票价便宜好买的新角儿捧。
演出环境越来越差，发展到后来居然有粉丝想冲到台上，被保安险险拽住，没能伤到他俩。只好带上俩身强力壮的保护自己生命安全，但随之而来开始有人酸他们大牌。
全天下头一位带保镖的相声演员，多新鲜呐。
两人又把保镖解雇了，也没什么，就是天天晚上到家，身上外套总要被人揪个几手，容易变形，好坏。
但这种退让，并没有阻止事态的升级。
以这件事为风向标，在越来越浑浊的舆论中，开始有什么不对了。似是而非的黑料开始静悄悄地出现在各大营销号的评论中，暗示他们仿佛并没这么简单。
孟鹤堂从前的感情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不少因为那张照片入坑的人简直没法接受这件事情，当即就要跳圈回踩，粉丝们在任何地方都要大做文章大秀存在感，各家粉丝都火了，纷纷群嘲。
然后——
孟鹤堂与周九良被郭德纲叫到了书房，老郭温言好语的说：“孩子们，歇歇吧。”
桌子上的红头文件着实刺眼。
所有人都忘记了，这种在网络上大行其道的少数，其实并不被庞大的运转机器认同。
孟鹤堂的目光在那张文件上停留了很久很久，表情很平静，平静到好像与己无关，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说话，但一张嘴，嘴唇就不自觉哆嗦，眼圈倏地红了。
“我……”他攥紧拳头，又闭上嘴试图平甫情绪，半晌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师父，为什么？”
我与九良，自学艺开始，兢兢业业不敢忘本，时时精进不望创新，坚守传统立足国学。
就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好，就要承受这样的后果吗？
我掏心掏肺待人，错了吗？
没人注意到，在网络上为他们的感情战斗至死的这段时间里，两位当事人，甚至没说上一句话。
这才是绝大的讽刺。
郭德纲放轻了声音：“孩子，你没错。”
孟鹤堂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郭德纲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这就是江湖啊。”
者有话要说：
这章剧情比较极端，不过这种干预也是有过的啦，像很久之前的蓝宇。一个同人他家看一乐就好，他俩现在可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