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之上,山风呼啸。夕阳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夏子瑜,你逃了十年,终于无处可逃了。快快束手就擒吧!”
喊话之人口中的“夏子瑜”此刻正站在崖边。她用大大的竹斗笠将自己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而身上的箭袖袍经过反复浆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这本该是一个落魄江湖人最寻常的模样,可夏子瑜偏偏为双剑配了一对极美丽的剑鞘。这格格不入的剑鞘一下子让她所有的打扮都变得形同虚设。
夏子瑜轻叹一声摘掉了斗笠,对面奉命追逐她的中级弟子们不由好奇地看向了这个无闻四年却一夕扬名的,被门内通缉十年的奇人。
这一看,许多人都忍不住暗暗赞叹:从夷陵城中发现夏子瑜到现在将她逼上悬崖,最少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她们自己在这场高强度的追逐战后已经鼻尖带汗,气息不稳了。反观夏子瑜,却没有任何狼狈慌张之态,而是平静地看向了她们。她的那双眼睛如同古井一般无波无澜,又幽深得仿佛能直达人心底。
纵然未配钗环、不施粉黛,可夏子瑜只是婷婷站在那里,就已是一道秀丽风景。这人哪里像是个被追捕了十年的奸佞狡诈之徒,反倒像是要压轴登场的名角!
有些看重样貌的弟子想到此处,更是心中暗道可惜:夏子瑜有着这等美丽样貌与这般温婉淡然的气度,为何要急功近利,偷学镇派武功呢?若不是她鬼迷心窍走错了路,又何愁不能在七秀坊有一席之地,何愁不能一舞之间名动天下呢!
夏子瑜扫过对面七秀弟子们各不相同的脸色,已然明白了她们心中疑惑。对此见怪不怪的夏子瑜只是轻叹一声,朱唇轻启,说道:“子瑜已经无路可逃,请诸位稍安勿躁,容子瑜问领队师姐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一般空灵温柔,加之夏子瑜在说话间又习惯性地微扬嘴角绽出笑容,因而总会让听者有种观曲院风荷般身心舒畅的感觉,此时亦不例外:
“师姐,这十年来我并未荒废武功,也一直钻研铸造之术,现在已经可以锻出不亚于河朔柳、西湖叶这等铸造大家的武器。我自认为舞蹈、武功、锻造,样样不落人后,这样还不足以让您接纳我吗?”
那些初入门派的姑娘们听到这里,几乎就要点头了,可一人忽然斩钉截铁道:“妄想!”
回答夏子瑜的是对面领头的粉衫女子,这女子样貌与夏子瑜有五分相似。虽然看着年长一些,但金簪银扇置于发间,也衬得人气度威仪雍容华贵。
不过此刻,她的话中并没有丝毫雍容华贵的感觉:“你还有脸提当年的门派大比!你十四岁就乱了礼数规矩,要从你的师姐们手中夺取第一!更可恨的是,你居然还为此偷学镇派武功!”
夏子瑜挂在脸上的笑容随着女子的话音越来越浅,最后终于失了微笑,问道:“我凭着自己的感觉,看会了众人所演的七秀内功、武学和舞蹈,怎么就成了偷学?我连招式名称都不知道,如何分辨哪一式是镇派武学?”
说至此处,夏子瑜的双目都微微睁大了些,似乎一定要透过对面女子,看出个是非对错来:“我为什么不能拿第一?她们在败后结阵围攻我,难道就合理吗?当年大比由您一人主持评定,我乱的究竟是七秀的礼数,还是您的规矩?娘,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您就没有一点认可我吗?”
这次夏子瑜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对面的粉衫女子厉声打断,那女子此刻仿佛被拔了翎羽的凤凰,一点气度也不顾了,用手中长剑狠狠地指向夏子瑜骂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坏我名节,我从未有过女儿!我真后悔当年在初见时没有一剑取了你的性命,居然鬼迷心窍,将你收入门中!”
夏子瑜闻言,面色似乎更苍白了些。她闭上双眼,修长的手指终于握上了背后七秀弟子人手一对的制式双剑。
“她要反扑了!众人结阵!”
对面女子的声音愈发尖利,夏子瑜却对此置若罔闻。她闭了双眼,重重叹息一声,竟将带着剑鞘的双剑猛然相击!
“当年入门时你发的剑,还你。七秀养我四年的钱,也还你。”
夏子瑜将齐齐断裂的双剑与一两金子随意地扔在脚边,仿佛完成了所有心愿般苦笑一下,足尖轻点向后退去。
崖间的风携裹着她似有似无、若泣若叹的最后一句话吹响了远方。
“算了。”
领头的粉衫女子愣了愣,立刻奔向崖边,却发现夏子瑜已经隐入崖间云雾中,再不见踪影。
粉衫女子看不到夏子瑜,夏子瑜也不想再看到粉衫女子。
此时此刻,夏子瑜的心口正沁出的丝丝凉意,不断安抚着她,让她忍不住安心地闭上眼,静静等待着一了百了的时刻到来。
“柳子余?柳子余!”
她好像逐渐听到远处有个缥缈扭曲的声音这么喊她。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应了一声。
毕竟夏子瑜曾经不叫夏子瑜,她在十岁之前一直叫柳子余。
锻造世家河朔柳的柳,多余的余。
“你怨吗?”
她不由自主地默默重复道:“我……怨吗?”
……
河朔柳家是个经营数百年却已显颓势的锻造世家,西湖叶家是个刚刚崭露头角却毫无根基的锻造名家。
柳家要名声,叶家要势力,再加上想要消弭曾经闹过的不愉快,双方一拍即合,定了联姻,却又不约而同地点了自家边缘子弟应下婚约。
她的父亲就这样被家族推出来为联姻对象。叛逆的父亲不愿意与素未谋面的妻子结婚,因而离家出走,结识了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扬州七秀的弟子,自认为学有所成,偷偷溜出来闯荡江湖。
纯情且美丽的女子,一向是许多男子的梦中情人,她父亲也不能免俗。更何况,他的父亲还在为自己身上的婚约赌气烦心。因此,她的父亲开始对她的母亲表露爱意。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一个单纯的姑娘,是抵不住一个见惯风月的世家子弟猛烈追求的。
他们私自拜了天地,隐姓埋名开了个锻造铺,过上了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可是很快,她的父亲就变心了,开始挑剔出身七秀的姑娘只知美丽优雅、不懂得勤俭持家,开始抱怨早出晚归的辛苦,开始怀念自己在家中优渥的生活。
于是她的父亲开始暗暗联系柳家人,借口探亲,抛下她的母亲回家完婚。
纸终究包不住火,她的母亲在临盆前半月听到了她父亲与叶家女结婚的消息,怒不可遏,却也不敢声张、无力改变。
但她母亲不想白白吃下这个弥天大亏,她暗暗联系门中姐妹。在她生产后,用计将自己的夫君和夫君的新婚妻子分别引来,而自己则悄悄养好身体,回归七秀。
她的亲生父亲本想与新妻子好好生活,却被她母亲的计策破坏了一切。
她父亲忍了她十年,终于将她送去了七秀。
或许是天意,或许是人为。她进入七秀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那一刻,不用谁来告诉她,也不用谁来告诉她的母亲。她们二人都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于是夏子瑜发现她开始被孤立,被排挤。在同批弟子学习武功时,她总因为各种临时问题而不能同行,最后连舞蹈都不能够正常学习。
她假装不知道这是母亲对她和她生父隐秘的恨意,也安慰自己这并非刁难。
毕竟她能够敏锐感觉到的,不光是他人的情绪心理,还有内力的运转方式。毕竟她能够过目不忘的,不光是锻造方法,还有舞蹈与武功招式。
不能学,那就看。夏子瑜索性远离众人,在七秀当一个沉默的影子。
她默默看所有人练习,终于等到第四年,在自己的母亲首次主持门内初级弟子大比的时候,拿着入门时候母亲发给自己的双剑,上了大比擂台。
一人两剑三天,她轻松击败了所有的初级弟子。
一些年长的弟子不服,因为这个孤僻师妹让她们无法升入中级弟子。于是她们故意引发争执,伺机结阵,想要将夏子瑜打下台去。
这些人的计策本来没有问题,可是她们低估了夏子瑜在母亲面前拔得头筹的决心。
这是夏子瑜终于等到的,与母亲对话的机会。她想用这种方式,隐秘地告诉自己的母亲:“我知道您不喜欢以前的我,但现在的我很厉害,您一定会喜欢我的。”
所以夏子瑜不会失败,她不允许自己失败。她拼尽全力,用出了所有自己看到过的极难的招式。
最后她破了阵,可也迎来了自己母亲铁青的面容。她母亲质问她从何处偷学了镇派武学,要将她格杀当场。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努力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于是她逃了。
这一逃就逃到了今天。
……
柳子余,夏子瑜。不论在柳家还是在江湖,自己都是多余的那个啊。
夏子瑜轻叹一声,呢喃道:“怨又如何呢?”
都要一了百了了,怨或不怨又如何呢?
心口凉意忽然汹涌而出,包裹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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