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如果不是五月突然出现，奇特的平息了这次风波，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古怪的对峙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九霄哥哥——”手里抱着两本书、穿花拂柳而来，想要找青梅竹马一起度过寻常一天的五月，一看无上殿前居然站着这么多人，顿时以为自己误入了德风古道高层开会现场，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对不起，我没注意……”
眼看她掉头就要离开，而北辰昊天眷恋的目光已经追随而去，蔺九霄心中顿时生出两分诡异的不安来，不由从晏锦帆身边探出身体，使劲朝她招了招手：“五月！五月！过来！”
“九霄哥哥？”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种场合还叫自己过去，不过他既然开了口，五月当然不会拒绝啦。她只是略做犹豫，便抱紧了怀里的书，朝着蔺九霄跑了过去。
在场众人，哪个不知道她对蔺九霄而言意义非凡，连忙为她让出一条道来。青萍先生唰的侧过身子，北辰昊天也是同样，但在五月从他们中间跑过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忍住，猛地回过身来，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她飞扬的发丝。
但下一刻，他便收回手，用力将手指握进了手心里。
这可爱又温柔的少女，其实……并非是他的五月。
他的青梅竹马、最好的朋友、无缘的未婚妻……他们都觉得她死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心里，五月从没离开过。
五月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看见蔺九霄朝自己张开手臂，不由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他们委实是一对感情非常要好的青梅竹马，蔺九霄爱护她好似爱护龙的逆鳞一般，搂住她的背为她挡住了北辰昊天看过来的眼神，顺便侧过头瞪了非常君一眼——虽然他也没搞懂，非常君有一瞬间的锋利目光是几个意思。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他打断了另外两个自己可能没完的对话，生平第一次觉得多话的自己实在是太可怕太烦人了。“你们不是说有办法回去吗？现在人到齐了，那就赶紧走吧！”
“什么回去？”
五月刚才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根本没注意自己是从什么人身边经过，这个时候才想着回头去看，但蔺九霄哪敢让她回头啊，苦着脸捏着她的下巴道：“五月，今天你就装瞎好吗？”
“哈？？？”
五月懵逼了。
“真的，我怕你哭来着，你都好久没哭过了，到时候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蔺九霄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不过，等他对上青萍先生看过来的目光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不安的动了动脚。
“你明白什么了？”
青萍先生柔声问道。自从见面以后，他一直表现得温文尔雅，看起来丝毫没有年轻时宜喜宜嗔的脾气，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但蔺九霄不是看不出，那些隐藏在春水下的灼灼烈焰。
“如果只想要好好过日子，那就老实留在德风古道，迟早我都会当上皇儒，如果想要自由一点，不妨去云海仙门，反正九天玄尊已经开了个不好的头，只要当上掌门，云海仙门就是我的一言堂了。”
蔺九霄一边总结，一边生无可恋的仰起了头。“小心那个什么灵霄烛幽和问奈何，他们将来想要用神儒玄章搞事情。非常君不是什么好人，要离他远点，八岐邪神迟早会临世，最好早准备。还有……”
“最好明天就跟五月成亲！”
“啊？我才不要！”
一头雾水的五月下意识的推了他一把。蔺九霄却越发把她搂的更紧了：“别这样啦，五月讨厌我了吗？”
“没有啊，如果九霄哥哥想要结婚的话，那也很好啊。”
五月这样说道，她怎么可能质疑青梅竹马之间的感情，但她还是觉得有些疑惑。“可是，你明明不想啊。”
对，因为五月，就是这么懂他。
蔺九霄也不掩饰了，沉下脸，径直冷笑着说道：“因为我最讨厌别人逼迫我！世人总觉得，摆出一副为你好的样子，把所有事情都摊开告诉你，你就必须按照他们铺就的道路前行，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倘若人活着，连自己想做什么都要受别人的掌控，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还有！”
他一只手搂着五月，另一只手却伸出去，直接指向了青萍先生。“你曾经说过，我多半不会走上他的那条路，因为爱我的人都还在我的身边。但选择成为你，难道就是一件好事吗？”
“——九天玄尊的盛名，岂是这样好打压！你想要指责他，这辈子，都只能做一个有功无过的圣人！”
所以，他才这样温柔，这样压得住自己的脾气。像高高在上的神袛一样，只是睁着双眼，俯瞰下界芸芸众生。
这，难道又是蔺九霄想要的未来吗？！
10、
青萍先生没有说话。
已许多年不曾有人这样说过他了。五月更偏向于多陪伴他，裴翎大多冷眼旁观，不让他做了错事便是，藏玄奇就更别提了。学生们倒是十足敬爱他，但也把他看成无所不能的天神一般，丝毫不敢质疑他的任何决定。
高处不胜寒。他已渐渐……明白了昔日，九天玄尊的想法。
多么可怕啊，他这一生，原本是打定主意要超越玄尊，但不知道为何，有时候却觉得自己在向他靠拢。倘若有一天，他真的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五月不会责怪他，朋友们不愿意和他刀剑相向，情愿自己为他奔走弥补，那可怎么办啊？
——直到见到这个世界的人觉非常君之前，他都是这样想的。
但见过之后，他的心却忽然敞开了怀抱。
非常君是错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为了自己牺牲无辜者的性命，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九天玄尊也是同样，他唯一没有算计的是自己的儿子，但到头来，所有因果报应，仍然落在了君奉天身上。
而自己想要做的，是守护。
难道，他能眼睁睁看着五月、看着翎儿落得奉天哥哥那样的结果吗？只要他心中，仍然对他们有所依恋，他就不会都不会像九天玄尊一般无情无泪。
想到这里，他不由哈哈笑了起来。蔺九霄一脸莫名其妙的看过去，却见他潇洒展开手中折扇，悠然吟道：“一觉游仙好梦，任它竹冷松寒。轩辕事，古今谈，风流河山。沉醉负白首，舒怀成大观。醒，亦在人间；梦，亦在人间。”
——是人觉非常君的诗号！
蔺九霄的表情越发惨不忍睹：某个世界的自己一心恋慕非常君啥的……虽然他也很喜欢非常君啦，但对方也很明确的告诉了他，他们be了啊！
倒是北辰昊天听出他话语里的意味，不由抬眼看了看他：“你明白了？”
“哈，是啊。你原本的打算，不会是我要是明白不过来，就出手打醒我吧？”
“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吗？”
“哈哈哈哈。”
一看他那副严肃的神情，青萍先生便忍不住想要调侃他。“你还说自己和翎儿不是朋友？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十分相像呢？”
北辰昊天：“……”他果然还是很讨厌这个所谓的自己。
不过，既然此事已了，他对这个世界，便已没有留恋了。北辰昊天将披风一扬，转过身去，身后已凭空出现一个螺旋状的时空空洞，随后，他便将几个下属兼好友一卷，大步踏进了门中。
“等一下！——”可怜这边皇儒才伸出手，他就已经走得连人影都不剩了。蔺天刑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这边的青萍先生，却见他微微一笑，忽而弓下腰来，朝他郑重一礼。
“父亲，母亲，请务必保重自己。云海仙门事务繁多，我也得回我自己的世界了。”
说罢，他对着蔺九霄点了点头，留下一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便携着学生们潇洒离开了。本来，千面玲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神君伸手拎了拎他的后领，他想了想，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在老师和同窗身后，一起走进了另一扇时空之门。
于是不过片刻功夫，昊正无上殿前又只剩蔺九霄一家和人觉非常君了。五月挣扎着从蔺九霄怀里仰起脸来，扭过头看了看，但自然什么也没看到，这才郁闷的问道：“什么啊，九霄哥哥，你刚刚不让我看什么？”
“没什么，就两个陌生人而已。”
北辰昊天满面尘霜，青萍先生又是个假仙，两个人都跟蔺九霄想的盖世英雄全不一样，他当然不乐意让五月看到。至于未来的事嘛……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未来，总是要他自己争取的，才能算无愧于心啊。
“好吧。”
五月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因此对他发脾气，只是伸出手，推了推他死死箍着自己的手臂。“放开我啦，你为什么抱得这么紧？”
蔺九霄没说话，而是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定定的注视着不远处非常君沉静的脸庞。他还记得自己和庭三帖去明月不归沉蹭饭的时候，庭三帖曾经说非常君既已为人觉，完全可以当起人之最的名号，九天玄尊真是识人不清，那个时候，非常君是怎么说的呢？
只要武林安定，海清河晏，非常君不在乎名声，只想辅佐人之最达成夙愿……
那个时候，他还在内心笑话非常君的大公无私，却原来，哪怕在他最好的朋友面前，他也只是满口谎言吗？
他的目光着实复杂。然而非常君望着他，却也丝毫没有回避的意图，两个人目光交汇，反而是蔺九霄先承受不住，下意识的扭过头去。
——而晏锦帆已经从系统背包里取出新亭侯，同蔺天刑一起一左一右逼上前去。
“非常君。”
她微笑着问道。“现在，我们能来谈谈人之最的事了吗？”
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乱侃设定时间：青萍先生和北辰昊天线并不是因为小龙人人生中不同的选择而分支，而是从父母辈开始就不同了。皇儒世界线的三小只应该都是鳏夫爹养大的，所以彼此关系都一般，裴翎已经是武林真一哥了，蔺九霄坐镇昊正无上殿，相对而言和藏玄奇关系更融洽一点，而藏玄奇继任玄宗之主，常年待在道境，一般只在前两个人需要调停关系的时候出现，大概还吐槽过要不是因为正道无人有时候真想把这两个人一起掐死。虽然看起来很塑料，但其实还是关系蛮稳定的正道铁三角，因为私情不多，彼此之间还可以适当互相算计。这个世界和五月未必是恋爱线啦，但五月一死就成了永远的白月光了，从此以后开始曾经沧海，因此至今单身中。天尊世界线，就是一个非常君恋爱线if了，是非常君挂掉以后的支线，决定搞苦境种族大融合的蔺九霄。虽然本人并没有后悔，但在面对过去的自己的时候，仍然忍不住表现出了偏向性——那就是他也觉得选择五月比非常君更好，并不怎么想要小龙人再走这条路，当然被叛逆少年拒绝了就是了。但因为理想很宏大并且真的尽力做到了，所以在本世界的名声甚至比皇儒世界线还要响亮，当然，也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所以等齐了人以后两个人的所所为就全是秀了，其实北辰昊天没那么讨厌五月的崽儿（千面玲珑），青萍先生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他们俩纯粹就是在搞剧透加diss对方罢了。补一点天尊世界线的段子：
换上道袍，戴上高冠，蔺九霄打量了一下镜中自己的形象，一时之间也不由微微一愣：似乎换上这一身打扮之后，曾经肆无忌惮、任性妄为的少年时代就已离他远去，从今往后，自己就要为另外一个人活下去了。
难道……这就是长大的感觉吗？
他转过身，张开手臂向身边的五月展示了一下：“如何，我穿云海仙门的校服好看吧？”
“九霄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五月柔声说道，上前一步，帮他整理了一下冠帽下颚的束带，故不经意的问道。“九霄哥哥，这里只有你我，我还是想问你……”
“非常君的事，你……你是不是很难过？”
难过吗？蔺九霄歪了歪头，感觉想起那个名字，自己的心口似都有些钝钝的疼痛。然而……这疼痛，也就如此了，他其实没什么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感觉，这，也是那个人留给他的温柔吗？
“也没有啦。”
他很坦白的告诉五月。“毕竟我们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不是吗？他求仁得仁，已见过顶峰的模样，也未曾后悔，我其实觉得……这就很好了。”
只是略有遗憾，遇到太晚，前缘已定，再无更改吧。蔺九霄心想，但，非常君的一生都是为自己而活，或许，他应该高兴那样的一生，总算走到了尽头才是。
“那为什么，一定要来云海仙门呢？”
五月定定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坚定的目光似乎定要看透他的内心。“你是觉得云海仙门对不住他，所以，才一定要有所改变吗？”
“哈？没有啦，对不对得住的，在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再说，九天玄尊都死了那么久了，议论一个死人的过往有什么意思，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
蔺九霄耸了耸肩，“我就是想着，起码今后，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不管是我舅舅也好，还是非常君也罢，因为血统、因为种族、因为出身所带来的歧视，都不要再有！人当然不会是生来平等的，谁也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我希望每个人，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我要给这样的人提供这样的环境才行。”
“唉，不过也就是想想了，也不知道将来我当了门主，会不会做得比九天玄尊还差啊。”
反正没有别人在身边，蔺九霄随口说道。“虽然指责别人很容易啦，好像人人都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一样，其实轮到自己的话，就会发现步步艰辛，什么事情都不是那么容易做好的。”
但他想了想，忽而又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五月的肩膀：“不过，我还有你，还有翎儿……便是我真的登上顶峰，但要是我做错了事，你们一定也会阻止我吧？”
“你才不会做错事呢，还有，不要拿自己和那个人比，至于这么看不起你自己吗？”
五月不高兴的回答道。“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你还是放弃现在的想法，老老实实回去当你的皇太子吧！”
蔺九霄：“……”啊，感觉自己在五月眼里的形象永远都不会变呢。
他不禁朝着好友眨了眨眼睛：“嗯！五月以后，也要经常来仙门看我哦！等以后我成名啦，你可就是云海仙门之主的好朋友啦！”
“哼，反正最好的那个还不是翎儿哥哥。”
五月酸溜溜的说道。
蔺九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但那个时候，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这便是另一个时代的开端。而日后被所有世人尊称为青萍先生，令无数仙门门人高山景行的一代仙门之主，如今也不过是个刚刚踏出脚步的年轻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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