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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自认为不是算无遗策的聪明人，所以在他下定决心和贾母、二房决裂的时候，只凭自己对这些人的了解，隐隐觉得会有后招，但并不能猜到具体是什么。
当外头流言四起的时候，贾赦反而松了一口气。
大有一种都准备迎接狂风暴雨了，结果只迎来一场并不强烈的阵雨的感觉。
前世本来就只袭了一个一等将军，后来还没守住。就算这一世结果更差，袭一个三等将军，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
反正已经分府了，自己手上捏着大把产业，便是没有爵位，一家人也能好好过活。
“爵位什么的，我不在乎。反正我对朝廷没功绩，给我什么爵位都是白赚的。”
贾敬被贾赦这无所谓的语气震惊一下，认真观察贾赦的神色，却发现贾赦真的不是在说气话。
“你折腾这么一通，好不容易拿回荣国府的主导权，又偃旗息鼓，就这样算了？”贾敬问。
贾敬是宁国府嫡次子，因上头哥哥尚未成年便早夭，他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早就看不惯西府自叔父去世后就乱了长幼，也或许是继承人之间更能彼此共情，贾敬是更偏向于贾赦的。
“张太傅只是被贬而非落罪，日后还有转圜的余地。但现在风口浪尖的，对张家的事，你大可以低调一些。我不是说不给弟妹治病，只是，你要延请名医，我让你嫂子以她的名义请，到时候给弟妹瞧病是一样的。”
贾敬的发妻也时不时的身子不好，贾赦记得，前世贾敬的妻子也仅比张氏多撑了几年。
于是贾赦提醒，“前儿见着，嫂子的气色也不大好，敬大哥有心，是该注意一些。但张家的事，我心意已决，外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贾敬是聪明人，又是受的经世治国的正经教育，很快反应过来，“也是，要得收益，总是要冒险的。你现在将母族和王家都得罪了，现在要追回对薛家的投入，只怕薛家也是对你不满的。日后的路，你多半要孤立无援。若张家是以退为进将来还能东山再起，你现在雪中送炭，日后会得到报偿。”
贾赦想说，自己真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以后反正是要抄家的，活着这几年，就随心所欲了。“我没想那么长远，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其实是谁让我不痛快，我就给谁找不痛快！”
贾敬觉得贾赦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都透出了寒气。
这事出得那么巧，其实想想就知道是谁干的。贾敬问：“赦兄弟查清楚了？”
贾赦摇头，“没查。”
“那……”
“没查才好呢，他们不是传我是个是非不分的草包吗？那我说是谁干的，就是谁干的，就算冤枉了人，也是因为我蠢，而不是因为我坏。”
贾敬被贾赦这番话深深的震住了，而且觉得这番话很有智慧。贾敬带着几分审视的看这贾赦，像是刚认识他一般。
沉默半晌，“看来你是有主意的，需要我出面的尽管提。”
之前贾赦闹着分府，贾敬作为族长支持贾赦，是因为王氏的确做出了连累门风的事。宁荣二府向来被视作一体，贾赦与二房割席，贾敬求之不得。
但现在贾敬已经不问贾赦的具体计划，就决定支持他了。
有时候做出重要决断也仅仅需要一瞬间的灵光乍现。今日一番谈话，贾敬发现，贾赦比那个自诩君子的贾政有智慧得多。
但贾敬没等太久，就知道了贾赦是怎么让人不痛快的。
王氏被贾赦狠狠的摆了一道，不但被贾赦断了生意，败坏了名声，还因她闯的祸，贾政也埋怨她。
夫妻俩以前还算相敬如宾，如今却时常吵架。
甚至王子腾因放印子钱的事，也被政敌参了一本。王氏又要让薛家还钱，闹得兄弟姐妹也失和。
王氏几时吃过这样大的亏？又岂能轻易咽下这口气。于是气愤之下，便命人将贾赦如何逼迫嫡亲兄弟的事删删减减的传了出去。
至于那些贾赦因为张家而背刺祖宗的话，由得他人去发挥好了。左右谣言向来是越传越列，越演绎越夸张的，起了个头，自有人将接下来的故事补齐。
等谣言发酵了，王氏已经在坐等贾赦焦头烂额。却传来周瑞家被查抄的消息。
不独周瑞家，还有赖昌一家。
这两家是荣国府最大的两只硕鼠，重生回来的贾赦一直知道。
只是前儿从张氏被撵去庄子的事情插手，千头万绪的，贾赦抓主要矛盾与王氏切割，没来得及收拾下人。
现在两府分好了，贾赦也腾出手来。
关于外间的传闻，贾赦根本不理会，突然就对赖家、周家发了难，因此打得贾母、王氏措手不及。
等二人得到消息，想要阻止时，从两家搜出来的财物已经一抬抬的抬到大库了。
贾赦是知道赖家巨富的，赖昌自被贾母抬举之后，向来就贪婪，后来荣国府建省亲园子，巨额的财富流水般花出去。
彼时赖昌已经死了，由他大儿子赖大做了荣国府总管，赖二竟然去做了宁国府宗光。宁荣二府因先太子失势被连累，一心将希望寄托在封妃的贾元春身上，自然要让渡利益。
而在建省亲园子时，也不知道这两兄弟是怎么抽的成。总之，荣国府建个园子掏光了家底，贪了林如海夫妻留给林黛玉的身家，还卖了金陵的祭田。而赖家不但建起大观园三分之一大的院子，还呼奴唤婢，有钱给赖尚荣捐官。
但那已经是多年以后了。
贾赦万万没想到，现如今还那么早，竟能从赖家查抄出十万出头的财富。
当然这十余万并非全是金银，还有田庄铺头等其他产业。有从荣国府贪的，也有借着荣国府的势欺行霸市，半买半抢置办的。
至于周瑞家，也差不多，抄出来也是数万的产业。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王氏掌家这一年多积累的。这些财产来源中，最大的一笔就是周瑞借着替王氏放印子钱的便利，一旦苦主还不起，周瑞就用极低的价格购买苦主的良田产业，又用贪墨的银子还回本钱。
所以这一年多，王氏固然借着放印子钱得了利，实际上抢占良田宅子的大头竟是被周瑞吃了进去。
当然，为了取得王氏的信任，周瑞也时不时的拿回些中等田下等田的地契，或是品相一般的古董，说是苦主抵债的。
这些违法的事，王氏不好亲自走访，周瑞又确实给她拿回利润来，王氏竟从未起疑。
前世周瑞有个女婿叫冷子兴，是做古董生意的。
在流放路上的时候，贾赦想明白很多事，那是才惊觉冷子兴常年京城、江南两地跑，除了做生意外，估摸着是替王氏传递消息的。毕竟贾家王家虽然嫡脉亲支入了京，却还有个老亲甄家是一直在金陵的。
现在看着从周瑞家搜罗出来的各是古董，贾赦略一联系，心中冷呲：前世王氏可是贾元春封妃之后，怕连累女儿，才将印子钱收回来。那么长的时间，周瑞不知道借这个便利搜刮了多少古董，冷子兴的股东生意，做的别是无本的买卖吧。
王氏不敢独自和贾赦对上，先去了荣庆堂寻贾母，再扶着贾母往库房这边来。
林福、林之孝父子已经在清点抄出来的财物，登记造册入库了。
这接近二十万的财物并不能全都进贾赦的腰包。毕竟赖昌、周瑞都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人，部分钱财来历也有问题。
能查到苦主的，还要归还部分田庄、房舍，家具器皿。
但这个年头被逼得抛家舍业的，多数已经家破人亡了，找不到苦主。贾赦估摸着捐了笔钱给善堂，其他的就笑纳了。
毕竟这些钱不是从荣国府贪的，就是借荣国府的势赚的，贾赦拿得不亏心，更不可能便宜了别人。
以前没分府的时候，府上产业法力是大房的，贾母极力促成王氏掌家；分府之后，贾赦笼住了八十万两的钱财不许分，二房只能分些变现慢的产业，甚至还出了四万多两填补八十万两里面的亏空。二房一下子拮据了不少。
见了王氏那些拢钱手段，又没了公中兜底，贾母竟然将自己的私房看紧了。
现在见了十余万的钱财，都来不及心疼被再次被贾赦砍了臂膀，贾母脱口便是：“贾恩侯，府上的奴才亦是主子的财产，自然归公。你查抄出来的钱财，难道不该归公，分府的时候按律分么？这笔钱，你应当分给你兄弟一半才是。”
贾赦却气定神闲，“赖家是老太太的陪房，周瑞一家是王氏的陪房，算来该算二位的嫁妆。我看看，我荣国府的东西，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二位的嫁妆里头。不如咱们分辩清楚了，再来讨论这笔钱该怎么分。”
“你！”
一说起嫁妆，贾母和王氏都想起那日贾赦当着她们娘家人的面扬言要查她们嫁妆的事，后来因为分府没查，两人以为事情过了。现在贾赦旧事重提，不禁令人心惊胆跳。
现在的贾赦太疯了，完全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赖昌和周瑞做事缺德，为了搜刮钱财毫无底线，这些钱多少都是抢夺人家产，逼死人命换来了。等官府查清楚了，还要退回。我现在分给了你们，将来苦主找上门来，我来做这个冤大头？我没找你们纵容豪奴欺行霸市，败坏我荣国府名声事就罢了，你们还敢找我要钱？”
之前贾赦帮自己守住了嫁妆，贾敏是感谢这个大哥的。今儿出了这样的事，贾敏也跟过来了。
听了贾赦这番话，贾敏突然反应过来。
之前大哥分府的时候不彻查府上奴才，别是等在这儿吧？毕竟先查抄了奴才，搜出来的钱是要和二哥平分的。
不独贾敏这么想，贾母和王氏也反应过来了。
只是王氏违法的事被捅了出来，分府之后贾赦信守诺言没再追究，王家去收尾的时候顺便替她了了此事。但到底现在她不敢张扬，没敢说话。
而贾母没那么多估计，用拐棍指着贾赦：“你，你早就算计好的？”
“什么算计好的？不过是王氏自己闯了祸，现如今还有二十多万两的银子没归公，又因她把好好一个荣国府搞得四分五裂，她竟然还不老实，在外散播我的谣言。我信守承诺，只要分府就不为难她，只想着打一下她的狗给个教训，谁知道这条狗无法无天又贪得无厌，查到他违法，难道我还包庇一个奴才不成。”
说到这里，贾赦又是一个非常恶劣的笑容，对着贾母道：“老太太猜，赖昌为什么也被查了。”
事情的真相当然是贾赦早就打定主意不放过这些奴才，但是也确实不想这笔钱被贾存周那个败家子分去一半。
但贾赦当然不会实话实说，而是模棱两可的挑拨了一句。不管贾母怎么解读这句话，是觉得周瑞出卖了赖昌，还是因为查到周瑞家产触目惊心而联系到赖昌。
总归，赖昌是被周瑞连累了。
只要能让这对婆媳离心，贾赦就不算白算计。
再蠢的人，走过流放路也学会了算计，多算计一分就多活一天，贾赦毫无心理负担。
最终，贾母和王氏白生一场气，既没救回自己的奴才，也没分到钱。
而贾赦也借此契机，将荣国府的奴才上上下下的理了一遍。
两代荣国公都是简在帝心的红人，荣国府那样风光，贾母又是讲究气派的当家主母。荣国府有个只买人，不卖人的规矩，几十年下来，赫赫扬扬的已经有了过千的奴才。
奴才也是财富，是可以创造价值的。然而荣国府的奴才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少领着月钱不好好当差，甚至背主贪墨的。
趁这次撸了赖家和周家，正好正一下家风。
见风光无限的赖总管和周管家都落罪了，剩下的奴才们吓破了胆，为了立功互相攀咬闹得污烟脏气。
就是贾赦又心理准备，知道府里管得四处漏风，都吓了一跳。
贾母原是埋怨贾赦大肆发卖奴才，丢了国公府的脸，但见了那些刁奴的口供，也无话可说了。默认了贾赦这场整顿家风。
而且，贾母房里和二房的下人，除了端了赖家和周家这两个巨贪，剩下的贾赦也没去动。
贾赦甚至扬言，“老太太若是实在舍不得，这些奴才我都拨去荣庆堂，只是将来的月钱由老太太自己出。”
贾母顿时偃旗息鼓了。
分府之后，公中只每年按旧例拨给荣庆堂用度，另外的支出都要从贾母私房中出，贾母也知道肉疼了。
也有许多犯事没那么严重的，贾赦征求了意见，若是不愿意被发卖，就拨去庄子上劳作，总之，府上用不着那么多下人，别想着捞一份轻省的活计，大丫鬟能活成副小姐。
这场整顿家风还波及到了隔壁宁国府。
家大业大固然有家大业大的好处，贾敬也察觉到府上养太多闲人的弊端。贾赦这么一闹，正好宁荣二府向来共进退，贾敬也趁机将家风整顿了。
发卖奴才和典当家具一样，会被视作衰退的象征。宁荣二府此举，难免招来闲言碎语。
但宁荣二府许多奴才只在府里当差，不事生产的，这些人其实不能创造价值。养着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贾赦觉得挺好的，日后的荣国府和宁国府一样乱，用柳湘莲的话说，两府加起来，也只有门口的石狮子干净。
现在早日拔出隐患，终归是好事。
料理完家事，已经过去半月了，外间的谣言还在传，但贾赦毫不在意。除了给张氏物色好的医生，就是时不时的去二房要债，逼得贾政苦不堪言。贾赦倒觉得挺有乐趣。
直到这日贾敬早急忙慌的寻来，“赦兄弟，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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